邱睿曾经不止一次幻想过自己坐在英雄协会大厦里，听着有经验的英雄讲解注册英雄的条例。可是现在，他却是坐在空旷的废弃仓库中，听着没有工资福利的义警告诉自己怪人须知。
成为注册英雄已经成为了遥不可及的梦。
能力者与怪人数量爆发式增长初期，英雄协会还吸收过一些看起来宛如怪人的成员，但后来，这些家伙无一例外地叛变了，让协会付出了不小的代价。人们渐渐发现，会衍生出非人外表的家伙大多心性不正，怪人一词也就渐渐与奇特的外表挂钩了，看到这样的家伙，有些注册英雄甚至会直接攻击。
不过，让他萌生出梦想的人或许不会拿外表来决定目标——那是他心中真正的英雄，一个即使脱离“注册英雄”职业、也可以被称为英雄的人。
邱睿的父亲死于一场怪人袭击，然而并非是死在怪人手上，而是由于撤离不及时，被当时注册英雄打飞的水泥块活活砸死，邱睿的母亲也因此患上了严重的能力者恐惧症。所以当邱睿表现出念力控制的能力时，她并没有像一般父母一样高兴自豪，或是忧心忡忡，而是把邱睿视作怪物。
在遇到那个英雄之前，母亲望向他那种害怕的眼神，是邱睿最深最伤的噩梦。如果不是对自己的孩子的确还有母爱，随便遗弃又会被追责，她恐怕早就把他扔到福利院了，是在英雄协会备过案也没有缓解她的恐惧。
那段时间，邱睿干脆把自己封闭起来，深深的自卑与迷茫压得他喘不过气来。
幸运的是，那个英雄出现了，说他也可以成为英雄，在了解他的家庭情况之后，对方甚至还经常来看他。哪怕随着邱睿的长大，念力控制原因不明地渐渐衰弱，这样的看望也没有中断。
所以，即使后来念力控制已经弱到只能浮起硬币的程度，他依然不想放弃。梦想没有和能力一起消失，深埋在他心底，根深蒂固，不动不摇。
只是……已经彻底不可能了吧，一点点希望都没有了。
邱睿低下头。
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手，戴着薄薄的手套也能看出来十指修长，是他原来的手不可能达到的好看。只是手腕露出来的皮肤似乎过分苍白了些，显得不太正常。
当然不会正常，那并不是真正的血肉，而是死亡之力制造的假象。获得死亡之力并不容易，要么得在死亡频发的地方吸收，要么得杀死同为不死者的怪人来吞噬。在盔甲男和蝴蝶女的指导下，他尝试到了凌晨，靠着之前从杀死他的凶手那里吸收的存货，才勉强成功。
还好骷髅不会疲倦，不需要睡眠。
实际上，他现在的样子只是个空壳，白骨表面虚拟了一层肌肉皮肤而已。没有内脏，没有鲜血，没有知觉，甚至没有体温，一摸就会摸出不对劲。
不过，这种程度的虚拟足够瞒过一般人了。
昨天傍晚，听过作为怪人的行为准则后，邱睿询问对方能不能给他一点时间。他明确说，自己想回去好好看一看，好好想一想。
“这样很危险，”海格力斯告诫他，“不死者在英雄协会是高危类别的，一旦被注册英雄发现，他们会毫不犹豫消灭你。而且，之前我说过的极端不死者组织也在狩猎新生不死者，它们不会像秘密聚集区一样让你自由生活，而是直接洗脑成自己的成员。就算如此，你也想回去吗？”
“想。”
海格力斯沉默了一会儿，点了点头，抬手制止了想说什么的胡晓蝶，“那好，怪人在人类社会活动的原则你也知道了，自己小心。一个星期后，我去找你。”
“明白了。”
所以现在他才会站在这里，站在奶茶店“白雪茶饮”的柜台前。他一直参加着学校的勤工助学，这里就是他的打工地点。
“邱睿，发什么呆呢，一杯金桔柠檬茶。”
肩膀突然被人狠狠拍了一下，他一下子回过了神，赶紧拿起台子上的塑料杯，“抱歉，马上做。”
“话说，你没事吧？脸色这么差，是不是不舒服？”拍他的人忧虑地看着他，“要不你今天就先回去吧，等会儿店长回来，我帮你请个假。”
“谢谢韩学姐，但是不用了，”邱睿侧对着她，手上调制饮料的动作不停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缺乏感情，“只是不小心发呆了而已……做好了，学姐给。”
怪人在人类社会活动的核心原则：低调，尽量不要让任何普通人察觉自己的怪人身份。
接过饮料的女性戴着黑框眼镜，细碎的刘海儿盖着额头，笑起来左颊有个酒窝。相貌谈不上美丽，充其量只能算清秀端正，比起他前天碰见的蝴蝶女差了很多，却自有一番腹有诗书的书卷气，让人十分舒服。
韩雯兰，和他一样都是东方语系的学生，只不过比他大了一届。大一的时候，她曾是他的学导，入学后帮了他很多，后来也对他颇为照顾。邱睿一度喜欢过这位温柔的学姐，那种小心翼翼的暗恋，可惜在他鼓起勇气告白之前，韩雯兰就和另一位物理系的学长在一起了。
他曾经远远地观望过，那位学长不是多么帅气，却有种少见的温文尔雅的气质，和韩雯兰的确十分登对。最重要的是，他们看上去很幸福。
于是他放弃了。
忙碌起来后，时间过得总是很快，邱睿也没有再出现差错。仿佛就是一眨眼的功夫，太阳就从清晨走到了傍晚，到时间后，他整理好手头的东西，犹豫了一下，叫住了解下围裙打算离去的韩雯兰。
“那个……韩学姐？”
“嗯？有事吗？”
“我以后，可能不会再来上班了。”
“你勤工助学到期了？”韩雯兰一惊，“不对，现在不才是期中吗？”
“不是，是稍微有点别的事，以后没办法来了，我已经和店长说过了，而且明天会去办手续结束这期的勤工助学，”他勉强笑了笑，暗地里祈祷自己的笑容不要太呆板，“一直以来，真的很感谢韩学姐的关照。”
整个大学，只有三个人让他有点放不下，给予过他温暖的韩雯兰就是其中之一。
“应该的，你是我的学弟嘛。有事那也没办法，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明说，手机打给我也行。”
“好。”
“还有什么事吗？没有的话……”
“没有了，韩学姐。不好意思打扰了，史鸿奕学长大概要等急了吧。”
“没事，这才多久，”韩雯兰似乎察觉到了什么，有点疑惑地看了看他，“真的，有什么困难就告诉我，别憋着，学姐不怕麻烦。”
“真没有了，谢谢学姐关心。”
“那再见？”
“好，学姐再见。”
目送韩雯兰向着路对面走去，挤出来的笑容消失在了他脸上。邱睿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人影渐行渐远，用一种什么感情都没有的、虚无的声音重复道，“这次你帮不了我啊，学姐……再见了。”
难过吗？
有一点，但并不是很强烈，或许叫惆怅更合适。
不只是因为他现在是骷髅。
暗恋无疾而终的确让他抑郁了很久，但走出来后，也就是那样了。仔细想想，他对韩雯兰的感情，比起怦然心动，更像是一种对姐姐甚至母亲的向往吧。胸中的不甘心和憋闷，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慢慢淡去，甚至他现在的那点惆怅，更多也是因为或许不会再见的现实。
踩着夕阳余晖，邱睿慢慢悠悠踱回了寝室，发现灯亮着。
他的室友已经回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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